“老百姓追的不是剧,而是一种理想,一种新的秩序”
访著名作家许开祯

发布时间:2017-05-05 09:52:41  |  来源:贵州民族报  |  作者:王杰  |  责任编辑:谢佩君

     “多彩的少数民族文化是贵州旅游业最大的资源”

    记者:许老师,很高兴能采访到您,您曾到过贵州黔东南、黔南考察旅游,能否先谈谈贵州给您的是怎样的一个印象?
    许开祯:贵州是一个非常传奇的地方,有着各种神秘的文化符号。无论是黔东南还是黔南,最令我着迷的是多彩的少数民族文化。我认为这是贵州旅游业最大的资源,也是贵州走向世界的最大可能性所在。当然,贵州的山水也带给我极大的震撼与兴奋,感觉每一处都很诗意,都有灵动的文字在草尖上跳舞。看贵州的山水,我总觉那是带着音乐的,这很特别,也是别的地方所没有的感受。我想,这可能就是我们对少数民族文化最感兴趣也最着迷的地方吧。

    “《政法书记》触动了我许多灵感,也引发了我写官场小说的兴趣”

    记者:据我所知,您之前主要写乡土小说,后来是什么原因让您转向官场小说?
    许开祯:我一开始的确是在写乡土小说,后来因为一个特殊的机缘,写起了大家普遍叫作官场小说的一种文字。这个机缘就是05年的时候,公安部有一家文学期刊向我约稿,要我写一部侦破题材的小说。结果我写出来,由于尺度大,触及到了贪腐问题,最终没能在该在期刊发表,后经修改后被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再后来又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神圣使命》。这部小说名叫《政法书记》,出版后便登上了畅销榜。由于这部小说,触动了我许多灵感,也引发了我写类型小说的兴趣。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最终反倒在官场小说方面创作出了一系列畅销作品。

    “作家在小说世界里展示的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生活”

    记者:您先后有《打黑》《政法书记》《人大代表》《堕落门》《省委班子》《拿下》《跑动》等官场小说出版面世,您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是否有原型?在升华原型上您做了哪些艺术处理?
    许开祯:我创作小说从来没有什么原型,我个人也认为,所谓原型说,是不成立的。作家不可能照搬生活,作家在小说世界里展示的,是另一个层面上的生活。人物也好,故事也罢,都是现实生活在作家脑子里沉积多年的又一次组合与喷发。所以,很难说这些作品中的人物跟现实中哪一个有关联,更别说对号入座了。他或许是现实生活里同类人物的组合,也可能是作家根据对生活的提炼重新琢磨出来的一个新人。这个人物身上当然有现实人物的影子,但不可能囿于某个现实人物的局限。要说有原型,也是现实中的“这一类”而非“这一个”。
    小说人物当然是对现实人物的一次提升,一次艺术上的加工与另型处理。比如大家熟悉的《省委班子》主人公普天成,现实中你很难找到这样一个人,他可能不存在。我在现实生活里也无法有这样高级别的“朋友”,更不可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高官的日常生活。但这个人物写出来后,很受读者喜欢,有些在“体制内”的读者甚至说,写得很传神。我觉得“传神”二字,基本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作家写的是人物的神,要提升的也是人物的“神”。

    “作家的所有生活都是为创作做准备的”

    记者:为写官场小说,您一定深入基层体验过很多,在这个过程中,您觉得现实中遇到的哪一件事最能触动您?为什么?
    许开祯:下岗。我在国企干过将近十年,后来升任一家国企的高管,担任副总经理。在国企那些年,正好遇上当时的改革潮,我亲眼目睹了许多国企改制后,工人失去岗位,当时叫下岗,后来又以买断工龄的方式给予了不同程度的补偿。
    一个人把自己的大半辈子交给了一家企业,在这个企业贡献了青春,贡献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但在进入中年,突然说企业要改制,要发展,然后企业被收购或者破产了,工人无处可去,只能回家。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没有那样的经历,他们习惯了跳槽,习惯了“炒”和“被炒”,但对我们这一代,或者比我还要年长的一代,当时那份痛真是忍受不了的。依赖了大半生的厂子,说没就没,说不要自己就不要自己。突然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单位,又没什么核心技术或本事,要自谋生路,那种迷茫,那种无助还有困惑,深深地触及了我,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搜集大量素材,采访大量的下岗工人以及企业老总,就国企改革写出了《无水之城》等长篇小说。

    记者:您曾在政府部门、国企工作过,但离职后您的官场小说创作只增不减,这是什么原因?
    许开祯:对作家来说,生活只是过去,是一种积累或者一种历练。或者说,作家的所有生活都是为创作做准备的。我最早在政府部门,但我的性格注定不可能这么干一辈子,十年都很难。这其实是我个性中最沮丧也最悲悯的成分。有人说性格即命运,这话在我身上真是正确极了。我自己主动离开政府部门,先到国企去,最后成了一名职业作家,也就是靠写作来养家糊口的人。
    离职后为什么写了那么多官场小说,原因有两个,一是官场小说迎来了它的高峰,读者需要,爱看,作家创作起来有动力。二是多年对体制的思考,对体制中诸多人物的细致观察。是我有必须写的一股冲动。

    “老百姓追的不是剧,而是一种理想,一种新的秩序”

    记者:2011年,您凭借190万元的年度版税收入,荣登“第六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22名,其中,官场小说可以说是居功甚伟。日前,反腐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广受好评。结合您个人的创作,官场小说和反腐电视剧的盛行有什么样的社会根源?您又是怎样看待这个问题的?
    许开祯:腐败不只是党所痛恨的,也是人民所痛恨的。腐败带给人民的痛,腐败对社会公平公正的破坏,对经济秩序和法制秩序的破坏与践踏,是人人痛而诛之的。这便是官场小说和反腐剧十分受欢迎的原因。当然这只是表面,深层次讲,老百姓在呼唤或渴望一个政治清明,法治健全,公平公正,发展有序的社会。而这个社会的获得,必须要铲除掉腐败这个毒瘤。说白了,老百姓追的不是剧,而是一种理想,一种新的秩序。
    我在写《打黑》的时候,曾到重庆,先后包了8辆出租车,每辆用1天,一是到曾经由黑恶势力开的夜总会等场地去看,另一个就是让出租车司机找一些了解情况的人,跟他们谈谈。在我看来,任何一座城市,出租车司机都是最好的向导,也是最活跃的新闻发言人,他们掌握着大量来自“民间”的信息以及所谓的“幕后”。
   不过,我不是对官场的简单描摹,也不是对官场的戏说或歪曲,更不是对官员的染黑,它是对官本位文化的探究,以及这种文化长期熏陶或浸淫下,官场中各色人等的变形。他们的压抑、苦衷,他们的种种心灵困境与折磨以及向上向善的挣扎。比如《拿下》便抒写了官员个人的救赎史,是他对人生对生命的思考。文学作品必须是向上的,向善的,很多官场作品出发点就错,着意在描黑、描黄,在放大社会阴暗面,扭曲官员的人性,将官员描写得一无是处,这是不正确的,说穿了是对官场的无知与不了解。优秀的官场作品,必须写出官场的真实,写出官员的良知,也就是中国官场的希望。湖南作家王跃文的《国画》、阎真的《沧浪之水》就是官场作品的典范,具有经典意义,也具有深刻的社会价值。

    “人到了一定时期,是要放慢或者停下步子,去思考一些问题”

    记者:您曾经出家修行过,但不到一年的时间又还俗了,当初出家修行的原因是什么?很快还俗的原因又是什么?修行期间学到的东西对您的创作又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许开祯:人生总有遇到问题的时候,我的问题不是出在情感也不是出在生活,而是出在对自己未来的思考上。往哪儿去,去做什么?我必须把这些想清楚。当下存在在我们生活中的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大家都在忙,都在奔。几乎没有停下步来思考的时间。可往哪儿奔,为什么奔?为生存,还是为理想,还是为金钱?很多人并没想过这个问题,至少没想透。大家像是被什么裹挟着,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但我认为,人到了一定时期,是要放慢或者停下步子,去思考一些问题。对过去的事要总结,对未来要做一次的新的瞭望。有时候我们的脚步会混乱,会被裹挟,甚至会走歪,而我们自己又浑然不觉。停下来,认真去想,想明白再走,不迟。
    我去寺院,就是借寺院这样一个跟世俗世界脱离开的地方,想清楚自己,也想清楚此生究竟想要什么。按佛家的理解,就是清扫净心上的尘,清扫掉那些无妄的欲和贪,还自己一个清白身。

    “要形成一种敬畏,对文字的敬畏,对艺术的敬畏”

    记者:官场小说是市场的“宠儿”,在您看来,一部好的官场小说该具备哪些要素?近年来,官场小说很受热捧,创作队伍不断壮大,但也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作品良莠不齐,抄袭事件也时有发生,您觉得应该怎样去杜绝这种不良现象?
    许开祯:文学创作中良莠不齐,杂草混生的局面向来就存在,跟哪类题材无关。尤其当前,某一类型的题材火了,大批跟风作品就会出来。不只文学,影视这一块更甚,宫廷剧火了,满屏皆是娘娘。家斗剧火了,满屏又是婆婆媳妇。这种创作上的跟风与两个因素有关,一是大家对待艺术创作的态度,缺少敬畏之心。艺术不再是艺术,而成了商品,成了生意,成了赚钱的工具。二是整个行业缺少规范,缺少那么一种精神。全社会都缺少精品意识,这才是重点。
    如何杜绝?我觉得这路很漫长,不能只靠行政命令和行政手段,要形成一种敬畏,对文字的敬畏,对艺术的敬畏,对我们从事的行业的敬畏。要构建一种精神,也就是目前被重新提起的“工匠精神”,没有这种精神,任何手段都是暂时的,治表可以,治不了根。

    记者:您的小说《政法书记》被改编为电视剧《神圣使命》,小说《凉州往事》也被改编为《光荣大地》,对于小说改编为影视剧一事,您个人怎么看?
    许开祯:影视剧的产生,无非两条路,一条来自对小说的发掘与改编,一种是编剧的原创。以前影视行业多走前面一条,感觉哪部小说有挖掘的可能,或者有价值,就去改编。但这几年兴起了原创风,影视剧更多由原创编剧来完成。不管哪条,核心是有价值,得有内容。内容为王,这才是硬道理。但就目前形势看,很多东西只是个壳,内容为王的路还很远。再加上炒作之风,让影视这一块,越来越乱。我本人对这些年兴起的“IP”风很有意见,觉得整个影视行业在抽风。影视乱象已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可惜我们还说它很火。

    “很多东西正在流失,正在消亡,如何在我们这一代手上,将它发掘出来,将它延续下来,我觉得这是一个文化人应该有的责任与担当”

    记者:听说您刚完成一个长篇,写大兴安岭地区的鲜卑文化,能否说说您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希望通过这部小说传达一个怎样的思考?
    许开祯:任何事都有机缘。创作这部小说,一是因为旅游,跟大兴安岭接了缘,对那片神奇的土地有了非常浓的兴趣。感觉那片土地上有很多故事可书写。二是对少数民族丰厚的文化,我个人有偏爱。很多东西正在流失,正在消亡,如何在我们这一代手上,将它发掘出来,将它延续下来,我觉得这是一个文化人应该有的责任与担当。或者说是作家的一种情怀。我写这部历史小说,就是想通过对历史的钩沉,通过对浩瀚历史中被无情淹没的那一部分的挖掘,来再现那片土地的神奇。

 

 

 

作家档案:

    许开祯,1966年生,甘肃省文学院签约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创作,有作品发表于各大文学期刊,并被多家选刊选载。后专注于长篇小说创作,尤以官场时政类作品见长。先后出版有《省委班子》《打黑》《独立团》《凉州往事》等近三十部,部分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2011年,许开祯凭借190万元的年度版税收入,荣登“第六届中国作家富豪榜”第22名,最新出版长篇反腐小说《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