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正街:老街风物最长沙

发布时间:2020-07-27 15:17:26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海外版   |  作者:   |  责任编辑:信子维

 

  都正街古巷。

 

  《打人参米》铜像。

  我是第一次来,就被这条有气质的老街粘住了腿脚,坠入了它用旧岁与今时编织的罗网,一心只想往其地理空间和人文空间的最深处游走。

  烟火人间品湘味

  都正街不长,三百来米。从街口晃到街尾,感觉如进了某个老长沙人收藏细软和珍宝的隐秘地,满目都是好风物:一卷麻石铺地、绿叶悬壁的长街,两边站立着画了门神的老墙,挂了红灯笼、高不过三四层楼的老铺子、旧公馆,还有老师傅炸爆米花和拉黄包车的场景雕塑以及一家家汉服店、茶楼、老酒馆……这老味道新气息组合的一切,皆在宁静的日光和厚实的绿荫里。

  夏日的正午,将雨未雨,街上行人寥寥。我享受着自由自在,穿东屋走西巷的散漫闲适。这里长长短短的巷子,不只曲径通幽,互相通达,名字也极有烟火味,俗如铁铺巷、香铺巷等,让人望名而知,是前人做铁器、熏香营生的地方;雅的,便如清香留巷、凤凰台、东池等。老街巷都是有故事的,像从都正街旁逸而出的易家巷,便是因清道光进士、官至陕甘总督的易棠建故居于此而得名。詹王宫巷,原来建有祭祀酒席业宗祖詹王的庙宇。詹姓师傅乃隋文帝大厨,做佳肴水平绝伦,得封“詹王”,被长沙历代事厨者尊为保佑神。为跟从詹王荫庇,后世众多湘菜名师聚居此地,使得这条小巷一度成为湘菜大本营。最有意思的是,据文字记载,咸丰十一年,书法家何绍基就是在这里摹写了书法名帖《石门颂》。饭菜香与书法美,在一巷勾连,真是佳话。至于凤凰台,据说是明代长沙吉王为女儿凤凰公主筑台建梳妆楼的地方,它承载了深深的父爱,后人听闻,皆为之动容。

  都正街、千总巷的名字,同样有其缘起。清初,置绿营都司衙门和千总署于此地,留下的两个地名,将遥远岁月那头的一丝“兵气”,刻录下来,成为印证历史烽火的实锤,亦提醒后世警觉,凡重地,皆可能滋生兵戎,唯有和平一道,可护万民安乐。

  闹中取静文韵长

  在都正街中段,清香留巷往东伸进。巷宽三两米,有几幢老式公馆,一色的青砖清水墙,花木环门。这里原是清代大户人家的私人庭院,遍植异草奇花,故留下了含“香”的巷名。我真心喜欢“清香留”这个词,念着似有荷香拂动,又似有辽阔的静气。此刻,我就在清香留巷的一丛细竹旁,听到了轻风掀叶的簌籁响动,听到了自己鞋子缓慢挪移的声音,也听到了初夏的几点蝉鸣,短而迅疾,消失在巷尾小青瓦的上空。

  在都正街闲逛,心里盛满了猝然而来的欢喜。我发现,这长沙城最深的“民间”,最烟火气的部位,其实是静气十足的。这种静,是脚下染着青苔的长条麻石道和高高低低爬满绿叶青藤的老屋撑起来的;是桃花井、古稻田、槐树巷、清香里、和乐街、甘棠址这些枝蔓巷街和历史过往撑起来的。它在午后荡过来的几声长沙腔调里膨大,在一只趴在红色招牌下的慵懒金毛犬上漫溢。当两个面容娇好的少男少女,穿着宽袍大袖的汉服,拿着冰淇淋,仙气飘飘地从一扇店门后走出来,我突然感觉,他们的文艺气息与都正街正午的静,是如此协调,有锦瑟繁弦之妙。此时,我对这条老街迷恋得更厉害,仿佛被它放了蛊。有人说,暮色一起,夜市的喧声会破了这静气。可我知道,老街的静气不会走远,它就附着在人们“岁月静好”的心愿里。

  都正街的地面,也是有文气的。城南书院驻扎此地近八十个春秋,是湖南巡抚杨锡绂于乾隆十年创建的,设有斋舍、讲堂、文庙、御书楼、朱张两先贤祠等。1875年,湘水校经堂在都正街恢复,凡十五年,培养了众多经世致用的人才。郭嵩涛、何绍基、陈本钦、贺熙龄等先后登堂主讲;左宗棠、曾国荃、黄兴、王闿运等人均就读于这两所学府。可以说,发自古老都正街的悠长文脉,对晚清湖南地区的思想文化和中国近代历史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旧貌新颜最堪看

  都正街也曾破旧脏乱、身形瑟缩,是长沙最早进行“有机改造”的老城区。“有机”二字,魂为“自然”,意味着本色真朴、原汁原味。果蔬“有机”,不添不假,于饭食者大益;情感“有机”,至真至诚,于交往者有信。历史丰厚的巷街,是点醒一个城市记忆的导引。都正街的改造,一直被顺应原有地理环境、留住历史记忆与乡愁、提高市民生活质量的“有机”思路纵贯,所有老屋皆修旧如旧,随处可见黛瓦灰墙,木窗棂,红门环扣,空阶庭……保持了老建筑的古意和庄重;每条曲里拐弯的巷子,都被整饬得绿植葱郁,连最僻静的角落,亦铺上了小青砖。那些藏在绿叶长巷里的麦琪小院、知舍茶馆、走心卖家等门脸,竟无端让我想起远山如黛、绿野仙踪之类的词语。

  我刚认识的余东海老伯,穿着白T恤,瘦而健谈,是正宗的都正街“土著”。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小时候在街头滚铁环、拍油板,爬墙上树捉“凤凤”(即金龟子),熟悉七巷八街的每一个犄角旮旯。他清楚地记得,从前这个天心阁下的老城区,四处是断瓦残垣,尘土飞扬,多棚屋、虫鼠和贫困人家。现在,古稀之年的他,见证了都正街的改变,也作为四位街坊代表之一,在城改过程中参与“指手画脚”,哪堵墙该拆,哪条路该拉通,哪间屋子是有历史价值的,哪些树木蕴含了街坊邻居的美好往昔,他心里全都有底。由于“改”字背后的“有机”思维,也由于余老伯等街坊的参与,改造后的都正街,成了长沙腹地的一片“辋川”、一处“别院”,街景人情,一派和乐。宽街窄巷,环境变美了,不仅宜居怡心,还尽可能地保留了历史的原貌和遗迹,哪怕是一块石碑,一块旧地址的标示牌。是啊,没有了老城区那些遗存,许多历史就没有了印证,只能流浪在庞杂的民间传说中,最后被时光之水稀释得无影无踪。

  余老伯说,现在提起都正街,他就感到蛮亲切蛮骄傲。我亦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条让我有感觉的老街,喜欢它保持了长沙的历史印记和韵味,更迷恋它在闹市中依然保有的那份静气。

  回到家,我在本子上写下这样一段话:走在都正街的麻石路上,我看到了民间烟火的本质与最实在的一面,那就是平和、喜乐、宁静地生活,与绿草花树相对,与至亲睦邻相守,一代又一代,绵延不尽……